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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亲爱的您》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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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21 13:04: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喜欢打麻将的人一般都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圈子,圈子中人的学名和俗称都可以叫做牌友,而牌友们的年龄、层次、牌品、竞技水平、输赢大小等,则成为了决定圈子是否和谐稳定的关键性因素。

比如长期聚拢在一起打牌的人年龄相差一般都不会太大,社会地位或者说是层次也不会过于悬殊。大学教授可能偶尔也会和社会混混打牌,但那基本属于逢场作赌,他们基本不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牌友。再比如能够形成固定圈子的人,对相互之间的一些基本情况都比较了解,大家的资金实力、麻将技艺甚至包括脾气秉性也都差不太多。即便输上个万儿八千眉头也不会皱一下的人,绝不会去凑那种最大输赢也不过百十块来钱,还经常为了几元小钱吵得面红耳赤的牌局。还有就是所谓“久赌无输赢”,如果某些人老是赢而某些人老是输,那么这些人自然也就不太可能形成固定的麻将圈子了。

李志邦其实在很小的时候就会打麻将。

他的麻将启蒙教育很早,早到还没有和邓云芳结婚,早到还没有到汉西省来读书,甚至早到他的父母还健在——最多也不过在他七八岁左右的时候,他东北老家的屯子里有一间破旧的茶馆,里面每天都会有几个前清遗老遗少模样的男女在打麻将。茶馆里随时都是烟雾缭绕的,经常还都是香喷喷的,因为除了一般闻起来呛鼻的旱烟或者烟卷,还有人在抽鸦片。

李志邦第一次看到四方桌上城墙般码放着的麻将牌时感觉非常新奇。那是一副用牛骨头和竹片粘合在一起做成的麻将牌,想是历时久远,竹片深褐,牛骨泛黄,每张牌上都早已经包上了厚厚的浆,许多刻在上头的图案和字样都已经被摸得掉色,但这并不影响打牌的大人们在他那惊奇目光的注视下娴熟地玩耍。

小小的李志邦很喜欢闻茶馆里那股香喷喷的味道,更喜欢打麻将的人表现出来的富贵与从容——村里喜欢赌钱的大人也有不少,但大多数人玩的都是纸牌,也有掷骰子的,全都是一帮玩起牌来动辄就袒胸露背、张牙舞爪、横眉瞪眼、大呼小叫的粗汉,哪里能和打麻将的这些人相比——人家打麻将的这些男女都是衣冠楚楚、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只手或者夹着一支烟,或者摇着一把扇,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从自己面前罗列得整整齐齐的一排骨牌里,尖着手指轻轻地抽出一张来,再轻巧优雅地打将出去。而且往往不过只是一把的输赢,就够那种大呼小叫的赌鬼全家吃上个一天两天,这是根本就不能同日而语的。

赌博是绝对不能沾染的恶习,这是父母从小就对李志邦灌输的思想,同时严禁赌博,也是老辈人铁定的家规,但是李志邦总感觉打纸牌掷骰子肯定属于赌博,而打麻将就不太像是赌博,因为打麻将的人更像是在下棋,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和那些赌鬼一点都不像。

到茶馆麻将桌旁边去围观的次数多了,李志邦耳濡目染,虽然还说不上有多少的技艺,但是慢慢地也就通晓了麻将的游戏规则。

老家的麻将是要按“断断无字平缺将”的基本条件来计番的。第一个“断”是指手里头没有“幺”字头的牌,计一番。第二个“断”是指手里头没有“九”字头的牌,计一番。“无字”是指没有中发白、春秋西南等字牌,“平”是指没有碰牌或三张同样的牌,“缺”是指筒条万任缺一门,“将”是指以“二、五、八”为字头的牌作将——如果符合了上述全部的条件,则称为满贯,计六番,不符合其中一项则减去一番,但起码需要达到四番以上才能胡牌。其它诸如“门前清”“全求人”“清一色”“带幺”“将对”“龙七对”“十三太保”……那更是比满贯还要厉害,需要继续往上计番的大牌了。

就是在村上的那间茶馆里,也就是用那副包上了浆的骨牌,李志邦完成了自己麻将博弈的第一次胡牌。

具体的细节已经记不清楚了,他只记得那天自己又跑去麻将桌旁观战,中途一把终了,坐南风位置的龙大爷尿急,也可能是因为肚子疼要去上茅房,就叫他先帮自己把牌摸起来,然后匆匆忙忙地跑出去了。

他走上前去站着把牌怯生生地摸好,十三张牌都趴在桌上也没有去看,然后就退到旁边去和大家一起等着龙大爷回来。约莫过了两三分钟,坐在北风位置在镇上开布店的王掌柜不耐烦了,左顾右盼恰好找不到其它人,就急不可待地招呼他帮着龙大爷先打。“你打输了算我的,××的滚地龙肯定是掉粪坑里去了!”

他就上去站着打牌。起手的十三张牌好像并不太好,他手忙脚乱地码牌摸牌,也不知几个回合以后,他猛然发觉自己居然已经听牌——断幺断九,无字,平,缺,只是没有将,却有一对四条可以代替——是一把已经落听单胡夹五筒的牌!

这时候龙大爷回来了,他想走开让龙大爷继续来打,没想到龙大爷看一眼牌型,又看一眼桌面上已经打出来的牌,再饶有兴味地看了看他说:“你干脆把这把打完。”

李志邦有点紧张,伸出去摸牌的手都有点发抖。又过了一个回合,等到再伸手去把牌摸起来,中原一点红——五筒!它看上去不像是麻将牌,更像是为一个初出茅庐便建功立业的少年英雄颁发的勋章——自摸,五番!四周围响起一阵或惊诧或不平或赞许的感慨。龙大爷哈哈大笑,从桌上众人递过来的一堆钞票里,挑出一张一角钱的直接奖励给了他。

这是李志邦在东北老家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麻将实战。他不知道当时全家人一天的嚼谷会花费多少钱,但是他起码知道,那时候青菜和大葱也就一分钱,最多不过一分五厘钱一公斤,而自己最喜欢偏偏又基本吃不起的大板雪糕,也就才两分钱一个!一角钱,对于他这样一个最多也不会超过十岁、从来不知道零花钱为何物的农村小娃娃来说,岂止是一笔意外的横财,简直就是一笔根本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的巨款!

没有敢把自己因为打牌收获一角钱的这个事情告诉任何人,好在家里人也和在茶馆里打牌的,像龙大爷这样的有钱人没有任何的来往。他把那一角钱在自己的一双破布鞋里藏了好几天以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取出来,在此后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里,先后买了五个大板雪糕偷偷地吃掉了。在这偷偷摸摸同时却又富足甜蜜的一个月里,对于麻将,他有了更多的好感和喜爱,去茶馆观战的次数也愈发的频繁了。

可惜的是,龙大爷再也没有在打牌的时候内急,其他人因为内急或者有事需要临时走开的时候,也没有谁再让他去帮忙替打,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赢了钱的大人们笑逐颜开,输了钱的人黑着一张脸。没有了再立新功的机会,他也就根本丧失了收获奖励的可能。

离开东北到汉西省来念书以后,几十年来学习工作,结婚生子,一来根本不可能有精力和闲暇,二来“破四旧”等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也让麻将这种标准的封建主义残余在老百姓的生活中几乎绝迹。李志邦已经逐渐遗忘了世界上原来还有麻将这个东西,忘记了自己原来早就会打麻将,忘记了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对于麻将,其实还保留着一份温暖的好感,一份真挚的喜爱。

而在普改一中,存在有三到四个比较固定且有名的麻将圈子。最早的一个大概出现在一九八五年前后,圈中的成员也主要是由一些离退休人员构成。赌博从来都是国家明令禁止的行为,不过打麻将究竟算不算赌博,这在当时的定性上已经出现了比较明显的松动,即便偶尔听说某几个人因为打麻将被抓赌的警察逮了现行,往往也因为这些老头老太太输赢实在太小,实在够不上以聚众赌博的性质论处,基本上都不了了之。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更何况还有麻将本身那强大的娱乐性和趣味性加持,越来越宽松的政策环境让普改一中越来越多的教职员工及其家属开始纷纷跻身麻坛,最多不超过半年的时间,普改一中就几乎到了全民皆麻的程度。在最为顶峰的一九八七年,普改县教育系统内由各色人等凑成的麻将圈子少说也有十好几个,而且这些麻将圈子几乎无一例外,全都突破了国家关于赌博资金定性的标准,赌资规模更是呈现出一种不断发展壮大的趋势。这不仅败坏了城东家属区健康休闲正常娱乐的风气,扰乱了友好和睦的邻里关系,甚至因为出千偷牌,在年底还引发了一起有两名在职教师参与其中的打架斗殴治安案件,其中一名教师被打瞎了一只眼,影响一度可谓恶劣已极。

治安案件发生以后,普改县教育局第一时间重拳出击,在下发通知直接开除掉这两匹教师队伍害群之马的同时,还对教育系统内麻将泛滥赌博成风的问题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集中专项整治。全县各级中小学校数十名教师轻则被诫勉谈话,重则被降职停薪,因为治安案件名噪一时的普改一中更是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各种赌博现象一夜之间完全绝迹。而麻将也再次被明确定义为严禁触碰的赌博活动,成为了普改县,尤其是县教育系统的娱乐江湖中一个仅供凭吊的传说。

在麻将活动异常猖獗的时期,李志邦其实也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接续天赋火种,再现儿时辉煌。有那么几次,因为在观战时有意无意地暴露出自己深谙麻将之道,早是个中高手,被别人或由衷赞叹或虚心请教或盛情邀请时,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要抵御不住诱惑而坐上牌桌,可他每次还是都紧咬着牙坚决地抗住了。这其中固然有他觉得身为一名人民教师,打麻将终究还是不太好的原因,还有就是在经历过种种革命运动过后,一贯胆小怕事的他始终感觉心有余悸。但最为主要和关键的原因是,坐上牌桌需要本钱,就算是输赢再小的牌局也总还是需要几块钱的赌本——由于邓云芳严密的经济封锁,那时的他还没有养成藏私房钱的习惯,加上家庭负担重,他身上经常连一块钱都没有。

不仅如此,因为明明会打却从未参与过任何一次实战,他被领导认定为是那种洁身自好,具有相当的自控力,以及过硬的明辨是非能力的好同志。在一九八七年末普改县教育系统强势启动的麻将赌博集中整治专项工作中,他还被任命为普改一中整治工作小组副组长——这是他迄今为止唯一担任过的领导职务,如果副组长也能算是领导的话——在专项整治工作中,他身先士卒,对普改一中有关麻将的一切歪风邪气展开了法不容情、铁面无私的斗争,因此不可避免地得罪过一些人,却也因为工作得力受到过学校领导的公开表扬。

然而国粹的魅力终究是巨大而又难以阻挡的,不出半年,麻将在普改一中再度死灰复燃,并很快再次呈现出一种越来越多人参与其中的燎原之势。只不过相比专项整治之前,教职员工及其家属们因为经受过了挫折和教训,变得比较地聪明了起来。几乎没有人会在公开的场合打麻将了,甚至在人前公开谈论麻将的时候都很少,人们纷纷地把娱乐或者说赌博的场所转向了更加隐秘的地方。比如在某位牌友大门紧闭的家里,最好门后面还匍匐着一只稍有风吹草动就喜欢吠声不止的小狗。或者县城里某个挂羊头卖狗肉的餐馆,在餐馆后堂不仅设置有专门的包间,最好还有在紧急情况下可供紧急撤离的后门。大家对于牌友的选择也更加地趋于理性,各类麻将的圈子更加的固定,基本杜绝了偷牌出千、输钱耍赖等可能导致严重外部影响的不安定因素。

等到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政府对于麻将的管控也越来越体现出人性和宽松,居委会大妈配合警察抓赌之类的事情基本绝迹,只要不是太不像话,麻将作为一种原本健康的娱乐休闲活动,已经越来越为社会所理解和包容。

而李志邦终于还是投身实战正式走上麻坛,是在他收到了文红的第三封信,也就是在三个月以前,当他确认了女儿的确已经去四川支教以后的事情。

在一个满怀心事、又实在不愿意一直待在家里去面对邓云芳那张臭脸的周日,草草地吃过了午饭,他走出家门,独自一人就那么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瞎逛,逛来逛去的,不知怎么就逛到了栖凤桥。看到桥头的那间茶馆里有人在打麻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直接就走了进去,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站在牌桌前饶有兴味地观起战来。

在旁观了几局过后,他很快就发现茶馆里这些牌客的玩法,和自己熟悉的传统麻将的玩法有很大的不同——他们剔除了所有的字牌,更没有严格遵照“断断无字平缺将”的规则去计番,无论吃碰,不管花色,也不必非要点炮或者自摸,只要是凑齐了“四坎一对”就可以胡牌。简单地说,与传统打法相比,这些人的玩法更加的简化,因为简化所以牌局进行得更加的快速,更加的没有技术含量,胡牌的频率自然也就更高——这大大削弱了博弈的趣味而强化了赌博的特点。

李志邦对麻将规则如此的“改良”嗤之以鼻,觉得这严重伤害了国粹核心的价值与灵魂,除了那几个牌客虽然赌得不大,但掏钱收钱的样子实在有点刺激,他越看越感到兴味索然。

再看上一局,其中有个人的牌型按传统的规则计算连三番都不到,居然也很快地胡了牌,他实在没兴趣再继续观摩下去,转身就想往茶馆外走,却不料和正从自己身后走过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李志邦?”还没看清对撞那个人的高矮胖瘦,对方居然已经一口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宋组……老宋?!”李志邦定睛细看,那个被自己撞出几步开外,正使劲揉搓着胸口的魁梧男子——不是普改一中初中部语文教研组组长宋斌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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