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您》31

吴下阿萌

自从被外婆在耳根上狠狠地扇过了一巴掌，以后的几天里，文磊总觉得右边的那只耳朵要么听不太真，要么偶尔会听见旁人听不见的声音。耳孔深处有些微的疼，使劲摇一摇脑袋还会有轻微的响。怀疑右耳怕是被外婆给打坏了，会不会聋？他很有些提心吊胆。不想让外婆担心，他没有把自己耳朵的这些异状和任何人提起。好在差不多一周过后，耳孔里不再乱响，听力也总算恢复了正常。

鼻青脸肿的张以恒又重新回到教室来上课了。当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向邹霞鞠躬道歉，并站在讲台上做公开检讨的时候，文磊一直深埋着头，根本不好意思朝讲台的方向去看上一眼。

张以恒做完检讨一瘸一拐地回到座位上去了，唐老师走上讲台，再次对此次惊动了教导主任甚至学校领导，抹黑了本班集体荣誉的“污衣事件”进行了严厉的痛斥。文磊感觉唐老师在训话的过程中好像老是有意无意地看向自己，他又赶紧低下了头。

“还有不到两周的时间就要考试了，根据总体的教学安排，从今天开始，我们就要全面转入复习备考阶段。本次期末考试，我希望大家一定要拿出最好的状态，一定要争取在我们年级，乃至在全校都考出一个最亮眼的成绩来！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把我们班某些害群之马在全校师生心目中留下的污点给彻底地清除掉！”唐老师目光炯炯地挥舞起了拳头，“你们大声地告诉我，有没有信心？”

“有！”

“我听不到！再说一遍，有没有？”唐老师简直化身成了一位即将出征的将军。

“有！有！有！”全班同学铿锵有力的齐声高喊是那么的激越，那么的振奋人心。被这热烈的声浪裹挟着，文磊作出了一个决定——最近接连犯下的一系列严重而又低级的错误其实已经让他产生了莫名的恐慌，自己莫非是真的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比如，怎么会冲动鲁莽到差点都成了纵火犯？怎么会用那么龌龊的手段去欺负女生？要欺负邹霞自己动手就是了为什么第一反应是要指使张以恒去干？还有，张以恒是因为帮自己的忙才会被整得那么惨，人家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卖自己，而自己反倒像躲瘟神一般，从出事到现在居然都没有和人家再说过一句话，这样的自己简直太……太那啥了吧……他的确是在反省，可惜所有的问题都没有确切的答案，他为此很是苦恼——算了，想不明白索性不要再想，还是收拾身心调整状态，好好地把期末考试先对付过去再说！

今天放学回家吃过晚饭，他没有像平常那样去堂屋里边看电视边写作业，而是丢下碗筷就直接提着书包走进了里屋。打着饱嗝在自己专用的那张老式的写字台前坐下，他准备今晚就大概制定出一个各科复习的计划表来。

习惯性地伸手抓过枕头，从枕套里摸出两把一模一样的、用一根墨绿色的塑料绳栓在一起的钥匙——老式的写字台上有两个抽屉，左边的抽屉上挂着一把很漂亮的金色挂锁，里面锁着很多他认为很宝贵很珍惜，并且很隐私很能够体现自己已经长大了的东西——大人们不都有自己隐私的么？

打开锁拉开了抽屉，他顿时就惊呆了。

每天都会用到的这个抽屉虽然不大，但里面的东西从来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即使闭着眼睛，他也能背出每个物件排放的位置和次序——最下面一层，靠最里头放的是自己的日记本，总共四本加厚款16开的硬面抄，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自己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到现在所有见得和见不得人的内心独白。日记本的上面，按照购买日期的先后，摆放着一共二十六盒包括小虎队、齐秦、谭咏麟、苏芮等流行歌手的磁带。一盒磁带贵为七块九毛钱，那是自己对外婆软磨硬泡乃至死缠烂打，耗费了起码两年才经营起来的，令几乎所有同学都称羡不已的曲库规模。而在抽屉的前半区，最下层放有两本《港台巨星》的彩页画报，里面还夹着一大摞国内外影视歌多位女明星的不干胶贴纸，那是自己自从增添了××的恶习以后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画报的上面，是自己已经收集了好几年的、还差两集半就可以凑齐全套的《丁丁历险记》系列连环画。在几叠连环画的缝隙中间，插着立有三个塑胶的人偶——最高的一个是黑人篮球运动员，一个是戴着帽子穿着风衣别着手枪的西部牛仔，还有一个是一身黑斗篷红口白牙咧嘴坏笑着的女巫——自己几乎每天都要和他们说话，时不时地还要亲自导演由他们三人出演的话剧。比如让西部牛仔和篮球队员为争夺女巫大打出手，或者让篮球队员发现女巫怀上了西部牛仔的孩子以后痛不欲生地哭泣……他们对于自己来说早已经不是玩具，更像是朝夕相处了好多年心灵相通的挚友。

然而眼前的抽屉里面，不知何时已经被人翻腾得乱七八糟，不用细看，从那大块裸露的抽屉底板就可以知道已经遗失了大量的物品！抽屉里哪里还是自己心灵的家园，如同一个刚刚遭受了鬼子残酷扫荡的村庄，或者更像是一个被侵略者铁蹄反复蹂躏过后的，满目疮痍而又惨不忍睹的战场！

“啊……哇……嗷！”文磊歇斯底里地惨叫起来，急不可待地伸出双手去那废墟当中清理。

从遭受损失的程度来看，越靠里摆放，以及体积越大的东西受损越小，而放在前半区和小件的东西全都损失惨重——万幸最靠里的四个加厚款的日记本都还在，而上面的磁带仅剩下了不到三分之一。几十本《丁丁历险记》连环画还剩下五本，其中一本《独角兽号的秘密》上册还被撕破了封面。两本彩页画报全都不翼而飞，原先放画报的位置上只残留下一张被折皱了的不干胶贴纸，贴纸上那个原本美艳性感的美女明星，被那折皱扭曲成了人不人鬼不鬼怪物一般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文磊气急败坏地清点着残存的物品，一边在脑子里飞快地思索。难道是外婆？不会，外婆从来都不会乱翻自己的东西，连自己的房间也基本不进的。更何况，自己当初说想要找一个可以上锁的地方存放东西的时候，左边抽屉上的这把金色的挂锁，包括钉在抽屉外侧的铁锁扣，还是外婆和自己一起去五金店买回来的，怎么可能是她！

想到挂锁，文磊赶紧抓起桌上的锁头来看，金色的挂锁上插着钥匙，看不出有丝毫的异样。把锁锁好了抽出钥匙来，把锁环套在指头上怎么使劲也拉扯不开，再把钥匙插进去轻轻一拧，“嗒”的一声轻响，很正常地打开了，根本没有任何的问题。赶紧又去检查锁扣，全套的锁具也都完好无损。不用开锁就可以把里面的东西掠去大半，自己莫非遭遇到了传说中的江洋大盗不成？！可哪个江洋大盗会来偷自己的这些东西！再往抽屉里看去，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再仔细地检索一遍，他不由得又是“嗷”的一声，急出了一头一颈的热汗——那三个塑胶人偶，他的心灵相通的挚友们，竟然全都不见了踪影！

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早已惊动了外婆，她这时已经走进房间来站在了文磊身旁。

“咋回事？这是咋回事？！”文磊腾地站起来，指着抽屉火烧火燎一般对着外婆吼叫。

“磊磊你听我说，”外婆的语气倒是十分的平静，像是想借此来缓和文磊的情绪，“下午你妈来过一趟，抽屉里的东西都是她搜走的。”

“啥？我妈？！她凭啥拿我的东西？×！这都是我的东西，她凭啥拿走？！她说拿就拿，你为啥不拦着她？×！”文磊急火攻心，已经开始口不择言地骂起了脏话。

“磊磊！哪有你这么骂人的，”外婆一声断喝，“她好歹是你的妈！”

“妈？！××妈！沙琪玛！”文磊暴躁地朝着桌面就是狠狠的一拳，看外婆的眼睛都已经红了，“说！你咋就不拦着她？说啊！”

“拦过了没有拦住，”外婆被那重拳砸出的巨响吓了一跳，再看文磊的脸竟然已经变得狰狞，不由得害怕起来，“你妈说她前两天到学校去找过你的班主任，才晓得你背着她做了好多不好的事情……她说她翻你的抽屉就是想要看看，看你到底都背着大人藏了些啥东西……她是你妈，她要检查你的东西也算不上是啥错，我又咋拦得住……”

“她去找过唐倩红？”想起最近自己接连搞出的那些事情，再想想被搜走的那两大本加一大摞坦胸露股的精神食粮，虽然火冒三丈，但文磊还是止不住的有了些心虚，“那她还跟你说啥了？”

“具体啥情况她没有细说，我看她黑着一张脸，也没有敢多问……”

“那这锁和锁扣明明都是好好的，又没有钥匙，她是咋把我东西偷走的？”

“她是把右手边的这个抽屉抽掉，从你那个抽屉上头的缝子里伸手进去……就那么把东西一点一点掏出来的。”指一指写字台的下面，外婆怯生生地说。

一把拉掉右边的抽屉丢在地上，文磊弯下腰去从黑暗的空洞中朝左边看去——根本不用再伸手出去检验，左边抽屉的上方当真有一条足以伸进一个拳头去的缝隙！

大意！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狡猾！简直比狐狸还要狡猾！怪不得那大号加厚的日记本没有被搜走，怪不得越往里放的东西损失越小，怪不得《独角兽号的秘密》上册的封面被撕破了，怪不得那张漏网的不干胶贴纸上会有几个明显的折皱——文磊的脑海中此时浮现出一个鲜活的场景，场景里的邓云芳活像一个可耻的盗墓贼，正在写字台前的地上单膝跪地，龇牙咧嘴地从左边抽屉上方的缝隙中拼命地伸手进去，用她的魔爪一把一把野蛮而又残暴地往外掏挖着、拉扯着，自己的珍藏越来越多的被盗采出来，就那么乱七八糟地扔满了一地——眼前忽地一黑，他倒是真的单膝跪倒在了地板上。

“磊磊你莫着急啊，”外婆抓住了他的肩膀，自己却也已经急得六神无主，“我看掏出来的东西你妈她也没丢，都装在我平时买菜用的那个藤兜兜里头提走了，肯定是提回城东去了……磊磊，东西都还在的，你莫要急！要不……你去找她要回来？”

扶着写字台站起身来，文磊没再说话只点点头。稍倾，朝着屋外拔腿就走，他杀气腾腾地直奔城东而去。

“去了跟你妈好好说话！”外婆一溜小跑，追在他身后使劲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