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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亲爱的您》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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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1-27 13:08: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以前在职的时候,除了每个月都可以领到一份还算不错的薪资以外,工作到底还有多少其它的意义,邓云芳其实一直都没有认真地去琢磨过。尤其是随着工龄渐长年岁渐大,关于这个问题,她就愈加地丧失了思考的兴趣。

退休是什么?对于一个人来说它意味着什么?她基本上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如果非要去下个定义的话,退休大概就是一个人老了,干不动了,离开岗位回家休息了吧。再具体一点,就是一个人没用了,被抛弃了,对于自己以前工作的单位,以及那些依旧在职的同事们来说,这个人差不多可以算作是死了——在她有意无意的认知里,退休和废物、淘汰、混吃等死之类的概念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一直都比较的消极。

回到城东以后,因为再也用不着朝九晚五,她不想出门,以前特别喜欢逛的菜市场大概是不想碰到熟人的原因,现在也不愿意再去。哪怕无所事事,可她还是宁愿成天都待在家里。许是白天活动太少的缘故吧,自从退休以后,她晚上越来越不容易入睡,原本就有一些的失眠的毛病很明显地加重了。卧室里的灯几乎成宿地亮着,她不睡觉其实也没干什么,就那么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脑子里是止不住的车水马龙一般的胡思乱想。

她回忆自己曾经那般幸福快乐的童年时光,那般出类拔萃的少年以及青年时代,回望自己那高开低走最终居然会如此惨淡收场的职场生涯,还会去眺望自己那一片迷茫,甚至根本都看不到有任何明确目标的未来……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就让自己彻底地变成了一只慵懒的、蛰居的、昼伏夜出的动物。

李志邦看出了她的不正常或者不健康,心想劝告或者引导一下,可一想到她擅自退休的这回事就气出不匀,实在没有兴致去开口,于是对她作息时间的混乱也就听之任之,很快也就熟视无睹了。他每天出门上班回家做饭,除了像是在客厅的沙发上生了根,再也没有搬回到卧室去住以外,其它倒像是很平静的样子,并没有显露出更多异乎寻常的表现来。

这天凌晨五点,在经历了又一个合不上眼且思绪纷扰的通宵过后,邓云芳披衣下床,走进厨房去淘了一小把米,倒进煮牛奶的小锅里,打算在电炉上熬点轻薄的稀粥,喝上两口来缓解一下因失眠导致的头晕胸闷的不适。架好锅放好水合上电闸又关了灯,摸黑从厨房出来回到卧室的床上去斜靠着,顺手抱过一个枕头,在等粥熬好的过程中,她不小心打起盹儿来。

迷糊当中,她看见城西老宅的堂屋里,竟然为已经过世了好几年的外公摆起了灵堂,屋里屋外到处都是前来吊唁的人。在一片香蜡纸钱的烟熏火燎当中,外公从灵堂正中的一口红漆棺材里坐起身来,微笑着朝着自己挥手,看那手势是要让自己过去。她惊悚不已,感觉从咽喉到肚脐中间好像绷紧了一根细弦,被人粗暴地撩拨到要断。她想要逃跑,可偏偏整个的身体好像被钉在了床铺上,一个手指头也动弹不得。勉力张开嘴来,她艰难地喊“李志邦”,却发不出丁点的声音,再喊“文红”,还是没有效果。

那边老父亲已经不再招手,双手攀着红漆棺材的边沿作势要翻出来的样子。她恐怖已极,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嘶吼出一声“文磊”,把还在客厅埋头酣睡的李志邦,还有隔壁梦中呓语的文红双双惊醒,自己也终于像是从一个扎住了口子的帆布口袋里挣脱,推开了胸口那个预制板一般沉重的枕头,从床上坐起了身来。

李志邦惊醒后首先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赶紧跑进厨房里去拉闸关熄已经快熬干了锅的电炉。文红跑进卧室看见邓云芳坐在床上,使劲却又无声地喘着气,脸上是劫后余生的惊惧表情,就知道她做了噩梦,赶紧过去把她抱住,又把自己的脸贴在她的脸上。口中说着“不怕不怕”,她感觉到母亲那干瘦的身躯在阵阵地抽搐,还散发出一股非常难闻的体味,她不由得嘬紧口鼻屏住了呼吸。

没有地方疼痛,没有发烧咳嗽,没有生疮流脓,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的症状,在经历了将近一个月黑白颠倒的退休生活以后,邓云芳病倒了。或者更确切地说,她是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必要再那么勉力地去支撑什么,觉得再强的人也有权力去疲惫,所以妥协地躺倒了。

因为身体上确实没发现有任何明显的问题,所以医院也不用去,就在床上瘫痪了一般地躺了几天。在这几天里,文红尤其是李志邦的表现还是比较令人满意的——两人轮流着向各自的学校请了假来照顾她,每餐饭基本都是由李志邦提前做好,再由文红给她端到床跟前来。和回到城东以后基本就没有吃上过一顿像样的饭菜不同,在李志邦无言的忙碌下,这几天的伙食有了明显的改善,起码专门为自己准备的病号饭荤素适宜花样翻新,食材和味道都特别的好,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邓云芳好歹算是找回了一点久违了的户主的感觉。

时间的确是医治心理创伤的最好良药,因为时间越久,受伤者的痛苦,包括伤害者的不安都会不断得以稀释,变得越来越轻薄。尽管,这痛苦和不安的总量不一定减少,也肯定不能够将之完全地遗忘。

身体上的感觉已经好了很多,可心里依然像是长了草,总有种难以言说的郁闷、焦躁还有心慌,邓云芳于是慢慢地产生了一些担心,再想想几天前做的那个噩梦,这担心就更加地难以遏制了。这天夜里,她把自己的姓名、性别以及出生日期认真端正地写在一张纸条上,把文红叫进卧室来偷偷地塞给她,悄声地嘱咐她利用这个周末学校放假的时间到林云禅院去一趟——她原本打算自己去的,一来实在懒得出门,二来更重要的是害怕碰到熟人——林云禅院可有好些个认识自己的出家僧人、在家居士呢!

拽着女儿的手臂,她反复地叮嘱文红,必须要在上午十点之前走进林云禅院的大门,进门以后看见的第一个殿是弥勒殿,一定要从弥勒殿右边的一道侧门往里走,抬头就可以看见台阶上方的观音殿——寺院里所有的门槛都必须先迈右腿一跨而过,千万不可以踩踏在门槛上!进到观音殿以后,要把十元钱交给在殿里值守的僧人或者居士,这样就可以用签筒摇出一只竹签来,要双手拿着竹签再从右边的侧门往里走,再上一段台阶就到了大雄宝殿。大殿的右侧有一排平房,进到那个挂着“法相常住”匾额的房间里去,把竹签连同写着自己基本情况的纸条一齐交给里面的和尚——必须要说清楚这是为了给自己的母亲问吉凶求平安,必须要确保对方听清楚了再请和尚开始解签!听完了和尚对签文的讲解以后,要记得双手接过签纸来仔细收好,给和尚作个揖,再交上四十元钱。最后千万不能回头,必须马上离开寺院,也不能再去别的任何地方,必须直接赶回到家里来,把签纸第一时间交到自己的手上!

林云禅院作为文管所最具规模的一个管理单位,邓云芳本人因为全无宗教信仰,以前在职的时候即使不用花一分钱也从来都没有去抽过签,没想到退休以后她却愿意慷慨解囊,成为了慈悲我佛一位后知后觉的实用主义信徒。

周日的下午,文红从林云禅院带回来了一张小小的签纸,一进门就赶紧把它递到了一直在家虔诚以盼的母亲手上。签纸对折着,邓云芳默默地捏在手里走进卧室,掩上房门在床沿上坐好,待到心跳稳定呼吸平和,再郑重其事地打开来看。

长方形的白色纸条上密布着油印的黑色符号和文字,下方居中的位置印有“第157号—中平”的字样,中间正中竖排印着两行七言的句子:

前途有路空劳心,
何须作福问神明;
莫谓此物本是铁,
时来变化铁成金。

“文红,这是个啥意思?”邓云芳看得一头雾水,赶忙高声地招呼女儿进来。

文红风尘仆仆地在外头跑了大半天渴得厉害,此时正倒了一大碗水在厨房里大口地喝,把碗放下抹一把嘴,她走进卧室来在床沿上紧挨着邓云芳坐下,指着她手里的签纸说:“这些个符号啥的其实都不用看懂,解签的和尚说了,它的作用是要让求签的人找到一个干净的地方,亲手把它烧掉就可以了。和尚说,这样求签人的愿望自然就会实现了。”

“哦?那这签文和尚是咋解释的?”邓云芳有点紧张,又很期待。

“和尚说其实抽签最好是求签的人亲自去抽,因为人身上有个啥气场……反正大概就是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他自己特有的东西,亲自去抽的话,这些东西就可以让结果更加的准确,”看到邓云芳面色转阴,文红赶紧接下去说,“不过和尚说替至亲的人去抽也是没有问题的,你是我亲妈,我替你去抽,这当然是完全可以的。但如果不是至亲,就算是亲戚替你去抽也终究不太好……”

“哎呀,你咋那么啰嗦,你直接说结果!”邓云芳不耐烦了。

“和尚说,从这个157号签的签文,还有你的生辰八字上看,你最近应该是犯了小人,不太顺利呢……”

邓云芳心里“咯噔”一下,她不由得竖直了耳朵,更加认真地听着。

“不过和尚说虽然会遇到一些挫折,要吃点苦头,但总体上问题不大,不需要专门去找方法化解,只要心平气和,稍微忍耐一点,挺不了多久自然就可以过去。他说你的命势属于前轻后重的类型,就是说你命里的吉祥富贵都排得比较靠后,前半生会比较平淡也会吃一些苦,但越到晚年就会越好。”

“真的啊?”邓云芳听得入神,她若有所思地抬头望向天花板,心情开始爽朗了起来。

“对了,和尚还说,犯小人最好的化解方法一是要尽量躲开,离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想着要去跟他纠缠。二是你要尽量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反正就是要活得很好很精神,这样即使那些小人想要来冒犯你也冒犯不了了。”

“为啥早没想到要去求签呢?原来我真的是命犯小人了啊!幸好是退休了,不然还不知道要被糟蹋成啥样呢!”邓云芳出神地想。感叹一番自己近几个月以来的多舛命运,为自己终究还是没有被彻底击垮而轻声喝彩,她进而就开始憧憬起了自己那大有可期的、吉祥富贵的晚年——如果姑且把退休当作是中、老年人分界线的话。

“妈,你叫我去求签,你到底许了个啥样的愿?”观察着自顾出神的邓云芳,文红轻声地问。

邓云芳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去端详着签纸,一边微笑着说:“我一个已经退了休的人还能许啥愿,还不就是想我们这个家好,家里的人也都好。”

“那我爸呢,他好不好?”文红轻言细语,小心翼翼地说,“爸最近表现不错哦,你啥时候还是叫他不要再睡客厅,还是叫他搬回到卧室去睡……”

“这个不用你来操心!”邓云芳的脸又马起来了,“法师还说啥了没有?”

“没有再说啥了,就这些了。不过妈,”文红不情愿地嘟起了嘴,“你以后不要再叫我帮你去干这种事了。”

“咋了?”邓云芳没有反应过来。

“人家咋说也是个人民教师,你让人家到庙里头去测字算命……这也就是你,要换其他任何一个人我可都是坚决不会去的!”

“去,不准胡说!啥叫测字算命?测字算命那是迷信,请法师解签这是……”邓云芳有点语塞,“这虽然还不能叫做科学,但这是宗教,是佛法,以前宗教中好些被称为迷信的东西,后来都被证明是相当科学的!比如……唉,算了,你以后也不用再去了,让人看见了也的确不太好。”

“妈,你看我今天本来是休息的,可一大早就出了门,还跑了那么老远的路,替你做成了这么大一件事情,你是不是该奖励我点啥呀?”文红用有功之臣的口吻撒娇地说。

“鬼女子!做屁大点事情就来找老子要钱!”邓云芳作嗔怒状,拉开床头柜上的抽屉,拿出一块折得很仔细的棉布手绢来打开了,露出里面一小沓叠得整整齐齐的钞票。先把签纸郑重其事地夹进去,她再抽出其中一张十元面值的钞票来递给文红。

“妈,我去禅院来回的车费都花了好几元钱呢!”文红表示严重不满。

“那你想要多少?”邓云芳瞪圆了双眼。

文红趁她不注意,伸出手飞快地从那沓钱里又抽出来一张十元的钞票,起身就往卧室外头逃去。

“鬼女子!”邓云芳朝着门口使劲地喊,“给老子还回来!”

文红早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只听到外间传来了她那兴高采烈的声音:“别忘了要把那张签纸给烧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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