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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亲爱的您》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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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1-25 11:43: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元旦节过后的第二天,文磊下午放学后回到城西走进家门,鼻子里没有闻到惯常的外婆做饭的香味,堂屋还有连通堂屋的厨房里都不见人。放下书包往里屋找去,刚推门走进外婆的房间,他就看到外婆坐在床沿上,躲闪似的地扭过头去,还迅速地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磊磊回来了?”外婆笑咪咪地站起来,可眼窝里分明还淌着明晃晃的泪水。

“婆婆!”文磊顿时吓得浑身打了个激灵,“你这是咋的了?!”

从襁褓里被外婆一手带大,在文磊的心目中,外婆是自己生命中最为亲近和重要的人,没有之一。如果非要把家里的直系亲属在个人情感的世界里排一个位次的话,外公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也就不必再去考量。姐姐文红肯定是倒数第一,这也没有任何悬念。母亲邓云芳和父亲李志邦的位置倒的确是有些纠结,不过这也无伤大雅。而唯有外婆,她才是绝对的、永远的、不容置疑的、稳坐头把交椅的那一位。

外婆虽然没上过一天学,基本可算是个文盲,但她不知书却很懂礼,为人谦和忍让,甚至有些胆小怕事,从来不会为任何鸡毛蒜皮的事情与人结怨。以前在普改县文江机械厂后勤部门工作的时候,外婆因为踏实肯干,虽然当了一辈子的普通工人,但几乎年年都会被单位评为先进生产者。在城西住了好几十年,她和左右周围的邻居们相处得也十分融洽,基本上所有人都很喜欢也很尊重她,都说她是个很和善也很体面的老太太。

文磊记得在自己大概五岁的时候,有一天深夜,因为自己淘气不小心摔倒,额头撞到堂屋通往里屋那道木头的门槛上,顿时血流如注。当时外面下着瓢泼大雨,是外婆哭喊着把自己从地板上抱起,在头顶胡乱地蒙上一件衣裳,火急火燎地冲出家门就往医院跑。躲在外婆的怀里,他已经不记得自己额头上的伤口是不是很疼,自己是不是在放声大哭,但他永远都会记得,鼻子里是外婆身上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耳朵里是外婆一路的哭喊和沉重的呼吸,眼睛里可以看到大串的顺着外婆头顶那件衣裳的边缘流淌和掉落的水滴。突然,外婆脚下一个打滑,她趔趄着,拼命地想要平衡住自己的身体,可还是重重地摔了一跤。倒在地上的时候,外婆把自己死死地护在怀里,没有让自己再受半点的伤,而她右手的小拇指却重重地戳在了潮湿的路面上——也许是没有那么多钱的原因吧,外婆根本就没有去医治自己的小拇指,直到现在她右手的小拇指也明显的短了一截,还始终弯曲得像个钩子,再也伸展不直……

这么一个与人为善、可亲可爱的老人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天大而又可怕的事情了,否则她咋可能连饭竟然都忘记了做,还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地哭?!文磊吓得不轻,继而心疼得不行,他急切地想要知道外婆到底是遭遇了怎样可怕的事情,还是蒙受了什么不好言说的打击?

好在没有费多大的劲去询问,外婆就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因为无凭无据更需要有十万分的谨慎,也是因为担心文磊年少气盛,到佘家去抄表收电费的时候会引出什么不必要也不好收拾的麻烦,所以趁着他上学不在家,外婆今天上午就拿着电费登记本和手电筒独自到佘家去了。敲了几下门里头没人答应,她就到巷口的干杂铺去,看到佘家庆和乒乓狗儿果然都待在牛毛毡的棚子里。

牛毛毡棚子很小,低矮的棚顶上一个顶多不过三十瓦的白炽灯泡把棚子里照得很明亮,粉丝豆皮油盐酱醋之类的低档干杂制品,随意地摆放在一块用凳子支撑起来的大木板上,棚子里就显得更加的逼仄——这就是张大妈口中居委会照顾佘家,特例准许他们开的那个干杂铺了。

木板靠里那头的角落里,一张破旧的四方小木桌上,的确摆放着一台看起来比自家那台二十一英寸电视还要小得多的黑白电视机,外壳脏污按钮脱落,能看见图像却听不见声音,让人不禁怀疑它莫非又是乒乓狗儿从什么地方捡回来的免费商品。

态度温和地说明了来意,外婆顺带微笑着祝愿他们生意兴隆。佘家庆走不开,就指使老婆来配合她的工作。乒乓狗儿踮着脚尖从大木板和棚壁的窄缝里侧身挤出来,拍一拍蹭在大腿上的灰白黄的粉末,领着外婆往家里去。外婆跟在她背后,观察到果真有一根细细的花斑纹的电线,像是一条过分瘦长的蛇,从牛毛毡的棚顶上牵出,凌空架过巷口的天空,然后一个俯冲,一头钻进他家房门上方的缝隙里去了。

开门进去,屋子里黑乎乎的,首先就闻到了一股霉臭中混合有干杂香料的味道。乒乓狗儿拉开了灯,房梁上吊下的一个十五瓦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照得四壁上到处都是黑影,屋顶更是愈加漆黑的一团。好在她家的屋顶并不比巷口那个牛毛毡棚子高出多少,墙壁上的电表装得也不高,在乒乓狗儿的搀扶下,外婆踩上她递过来的一个小板凳,一手扶着墙,一手摁亮了手电筒,很清楚地就看到了头顶上方电表的读数。

016864016864,听清楚啊,016864!”重复而又大声地报出了这串数字以后,外婆拉着乒乓狗儿的手从凳子上下来,再当着她的面,一直用手电筒照着,用一个短短的铅笔头,把这数字歪歪扭扭但也清清白白地记录在了电费登记本上。外婆特别告诉乒乓狗儿,等文磊放学回来,就让他用钢笔把包括住户姓名之类等等的内容都补充登记完整,然后才会用橡皮把这铅笔字擦掉。

“多少个字?”乒乓狗儿的话同她那瘦削的身材一样的精简。

“你自己算啊,这个数减去上个月的数,就是你这个月用的度数。”外婆把本子递给她看。

乒乓狗儿并不伸手接,她歪着脑袋往本子上看,对于十以内的加减法都要掰手指头还未必就能算得清爽的她来说,五位数的加减法实在是太过于深奥了。“你帮我算。”她对着外婆咧嘴一笑,窄窄的小脸上像是拉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了里面一排米粒大小偏偏还白得刺眼的老鼠牙。

外婆认字不行,算账却不含糊,只看了一眼,她就算出来了——佘家上个月的用电量算是放了一个卫星,整整二十个字!这大幅刷新了人类进入电气时代以来他们家月度耗电量的世界纪录。不仅算出了用电量,外婆还几乎不假思索地帮乒乓狗儿算出了她十二月份应交电费的数额——一个字一毛二分钱,二十个字就是两块四毛钱。

“二块四!咋这么多?!二块四——割两斤槽头肉都够了!”乒乓狗儿在反复确认了这个数额以后表现得很震惊,像是条被人无端暴踹了一脚的小狗,她一下子蹲下去又很快地站起来,再把舌头伸出老长,半天都没收进嘴巴里去。倒是没有对外婆的计算表示出任何的疑议,不过说着话,她的五官和全身却开始一齐痛苦地抽搐起来,好像那两斤槽头猪肉并不出自菜市场肉铺的案板,而是原本长在她自己那又细又长的脖颈上。稍倾,像是猛地惊醒过来,她闪电般地伸出手去,一把就拉熄了灯。

从黑洞洞的屋子里出来,外婆关上手电筒,跟拉门上锁的乒乓狗儿道别。乒乓狗儿一边咬牙切齿地和门上那把锈迹斑斑的铁挂锁较劲,一边还对着外婆扭头笑了笑。她笑得很不自然,笑得连外婆看了都替她感到难过。

外婆往家里走去,没走两步迎面碰上了张大妈,她手里捏着个空玻璃瓶子走得有些气喘吁吁,看到了外婆手里拿着登记本子和手电筒,赶紧就拦住问佘家的电表上个月到底走了几个字?

“二十度电?”她抬头望天,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张大姐,他们就是那个干杂铺子用的电有点多,他那家里头白天都乌漆墨黑的,我刚才去抄表的时候都看到了,他们是连灯都舍不得开的……上个月用了二十个字,跟再上个月相比已经翻了差不多一倍,我觉得还是比较正常的,不能就怀疑人家在偷电……你看呢?”外婆小心翼翼试探性地说。

张大妈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说菜已下锅,急着要打酱油拔腿走了。外婆不经意地一回头,看见她手里捏着那个空玻璃瓶一路快走,超过前头正埋头走路的乒乓狗儿,却并没有在巷口的干杂铺那里停留,就那么一直视若无睹地走过去了。

大概下午三点钟左右,外婆在里屋拆着文磊的一条旧毛裤,正寻思着要把拆下来的毛线洗净晾干后再另外织点什么,就听到外面有个女的在扯着嗓子喊“邓老婆子”,同时大门的门板被人拍得山响。把毛裤扔下,她赶紧跑到堂屋去看时,乒乓狗儿正叉着腰气势汹汹地堵在门口,她身后的屋檐下一左一右站着秋风黑脸的佘家庆,还有她那个正在品尝着鼻孔里咸湿风味的傻瓜儿子佘军——被这三人咄咄逼人的阵势所震慑,外婆顿时完全的懵住了。

在此后大约十分钟的时间里,在门口越来越多的好事者的围观下,佘家三口蛮横拒绝了所有邻居熟人的劝解,以一种类似于亲疏不认乃至撒泼打滚的姿态,对外婆进行了严厉的声讨、恶毒的谩骂还有凶狠的威胁。

和平时一贯表现出来的沉默内向甚至怯懦卑微相比,这一家三口好像突然之间完全地变成了另外一种人——乒乓狗儿原来有那么好的口才,她声色俱厉地质问外婆凭啥就敢说自家在偷电?!她热情洋溢地邀请大家都到她家里去进行用电检查,她红口白牙地诬陷外婆家才是缴费小组里如假包换的偷电大户,她声泪俱下地宣扬自己人虽穷志不短的优良家风,她大义凛然地表示士可杀不可辱,邓老婆子必须当众给自己道歉,否则誓要头破血流直至同归于尽……

佘家庆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站在乒乓狗儿背后,一直用一种阴冷而又凶狠的眼光死死地盯着外婆,好像只要自己的老婆一声令下,他就会立即腾空而起猛扑过来。傻子佘军站在那里品尝够了指尖上的风味,使劲地往手掌心里擤鼻涕,再把那干的湿的一把把地抹在大门的门板上……

外婆被骂得脸色苍白,扶着一把圈椅的靠背,她自始至终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整个人像是石雕泥塑成一般。

当居委会副主任老鲁急急忙忙赶来的时候,外婆家门口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堵满了人。老鲁扒开人丛挤进来对着佘家三口怒吼一声“干啥?!”四下里环顾,顺手抄起倒在地上的一把扫帚来,指着他们一步步慢慢逼近道:“给老子滚,滚回去!”那作派那气势不像是居委会副主任,更像是从威虎山上下来的一个还有点名号的土匪。乒乓狗儿和佘家庆顿时就收敛了嚣张猖狂的气焰,瞬间又恢复到了平日里那怯懦卑微的样子,两口子一人抓住傻儿子佘军的一只手,忙不迭地穿出人群落荒而去。

“还围着干啥?都散了!”老鲁又是一声怒吼,围观者也都赶紧纷纷散去了。老鲁丢下扫帚走进门来,看到外婆放开了抓紧圈椅靠背的手,身体摇晃了两下,眼看着仰面往后就要倾倒,他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外婆的臂膀。

“鲁主任……你……你可要给我做主啊……”外婆嘴唇哆嗦着说,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往地下瘫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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