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您》21

吴下阿萌

在距离普改县第一中学东边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有一座晚清时期修建的石桥。石桥长不过二十来米，却有七八米宽，桥东头有一棵老梧桐树，树干有两人合抱那么粗。据说在乾隆年间，有人曾经看见过有通体发光的神鸟落在其上，于是此树便得名为“栖凤树”，而石桥便取名为“栖凤桥”。

时至今日，老梧桐树依旧枝繁叶茂，但没有人再见过所谓的神鸟。而石桥下的河流也早已改道，只遗留下一小段依稀可辨的干涸河床。栖凤桥丧失了桥梁的功能却并没有被拆除，县城里的闲杂人等喜欢在此聚集。尤其到了夏天，躲在老梧桐树的浓荫下，屁股下面是桥栏杆或者阶梯清凉的石板，抽袋旱烟，打打纸牌，吹牛聊天，自有趣味。

十多年前，有对青年夫妇慧眼独具，开始在梧桐树下摆起茶摊，没过几年就在桥头修起了一间茶铺。县城里的低级暗娼们像是找到了遮风避雨的根据地，她们在茶铺建成后的第一时间入驻，专门在此向在县城里打零工下苦力之类的穷汉们招揽皮肉生意。栖凤桥于是在某种意义上就更加的名副其实，人气愈加的旺盛，很快就成为了方圆数十里内一个远近闻名的各色人等龙蛇混杂之地。

从城东的教师家属区到城北的普改一中，无论上班还是回家，栖凤桥都是李志邦的必经之地。他已经无数次地从这石桥上经过，可自从桥头那间茶铺出现以后，他就几乎再也没有在这个越来越乌烟瘴气的地方有过片刻的停留。曾经有老师和家长向学校建议，由校方出面向政府相关部门提出申请，希望可以通过整顿甚至关停茶铺之类的方式，对栖凤桥一带的社会环境予以肃清，以还普改一中校园周边一片朗朗晴空，可不知为何始终毫无效果，茶铺的生意反而一天比一天兴隆。

学校保卫科的老王是一个即将退休的糟老头子，他曾经在私下里绘声绘色地对李志邦悄悄讲起过，因为在栖凤桥卖淫的都是些低级暗娼，所以她们的要价那是相当的便宜。“真的是便宜得很呢！小李，你要是不相信，哪天你只需要到那个茶铺里去叫个盖碗茶坐下来，也不用跟任何人打招呼，你只要把碗盖子斜着靠在茶碗边上，或者买包烟撕开了立着放在桌面上，自然就有那种女的主动来跟你搭话。”

“那种女的，哪种女的？”李志邦原本还是想要装一把清纯。

“少来了，你在我面前装个××你装！”老王也没有对李志邦的虚伪表现出太大的不满，脸上洋溢着邪淫的表情，继续绘声绘色地说，“人家可不是来跟你聊天的，人家说的都是暗语。比如她问你能不能请她抽两支烟，那就是二十块钱，这差不多是那里的通价——便宜吧？你要是愿意就把烟盒子放倒在桌子上，结了茶钱她自己就晓得跟着你走。如果你嫌贵还可以讲价，比如你可以问她一支烟行不？如果你要是嫌这些女的太老太丑，或者嫌她们太脏，你可以连裤子都用不着脱完，那种女的愿意用手或者嘴巴来帮你舒服……”

“好了好了！亏你说得出口……”李志邦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可是内心还是不禁为老王的生动讲述而偷偷喝彩——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么多引人入胜的门道！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他本来想问老王“莫非你早就去舒服过了？”但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口。

老王所说的“那种女的”，因为经常路过栖凤桥茶铺，李志邦虽然每次都保持着为人师表的风度，目不斜视地骑在自行车上道貌岸然地掠过，但其实对于出现在茶铺里的所有女人，他已经练就了一双只需要瞄上一眼，就能够立即判断出她是风尘莺花还是良家妇女的火眼金睛。在经常出现在茶铺里的那几个已经相当眼熟的暗娼当中，有一个女的虽然看上去上了些年纪，但皮肤雪白，头发乌黑，身材丰满，风韵招人，是他所喜欢的那种类型。在听老王对自己讲过那些下流的悄悄话以后，他再路过栖凤桥茶铺看到那个风韵招人的妓女，就觉得自己对她的认识更加的全面，更加的深入，更加的具体，于是感觉她和自己的距离好像一下子缩短了不少。于是很自然的，她在自己脑海中那张床单上的形象就更加的立体和饱满起来。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要进到茶铺去，去叫碗茶买包烟大大方方地坐下来，可是他始终双手扶把腰杆笔直，使劲地踩着自行车的踏板，让自己通过栖凤桥的速度比以往更快了。

在邓云芳回娘家去以后，起初的几天，因为是婚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夫妻分居，李志邦觉得不太适应，同时又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表的，却分明又很有些惬意的轻松。多年模式化的家庭生活让他早已养成了两点一线的习惯，即便邓云芳回了娘家，没有了老婆大人的监督，他也没有呼朋唤友到处瞎逛的兴致。每天从学校下班以后，他更愿意顺道买点小菜，回到家里下厨房去完全遵照自己偏好的口味做了，美美地吃上一顿。晚上要么看电视，要么读读书，也大可以独立自主地选择自己喜欢的频道和内容。明明平时滴酒不沾的他甚至还买了一瓶白酒，自斟自饮地喝过两回。根本不用顾及文红——要说男子汉大丈夫屈从于老婆的淫威还勉强说得过去，可天底下哪里有当爹的反过来讨好儿女的道理？！

他吃得舒坦过得滋润，甚至偷偷地想过只要邓云芳不提离婚这码事，她大可以一直住在城西，就留自己和文红在城东生活，反正也是老夫老妻的了，大概这也不是什么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

当家做主的美好时光又延续了几天，这天晚上，文红又说要和同事聚会不能回家吃饭，他感觉有些无聊，于是又来了一次享受独处的小酌。酒足饭饱后洗了碗，从厨房出来，他睁着微醺的双眼看着冷冷清清的家，突然就想既然现在自己无人约束如此自由，何不趁了夜色的掩护到栖凤桥去转转呢？不一定要进茶铺，也不一定要做什么，如果恰好那个风韵招人的婆娘也在，借着酒劲和她说上几句话也好！顶了天，也不用脱谁的裤子，就在那老梧桐树的黑影里手口并用地随便抓啃几下……横竖也不过才二十块钱的事情！

按捺不住身体上那久违的冲动，但更多的还是内心里寻求刺激的欲望，他兴奋地跑进卧室里去打开衣柜，从里面翻检出一件因为款式老旧好久都没有再穿过的风衣，抖搂一下迫不及待地往身上套。心里想着最好还是再戴顶帽子，他顺手就把衣柜的门关上了。

衣柜门上的穿衣镜里，此时赫然出现了一个完全陌生而又令人惊悚的、形容和表情都极端猥琐的老头子，他只看了一眼就像猛然遭受到雷击一般，全身都不能动了——镜子里头的这个人是谁？是我？！这哪里还有一星半点人民教师该有的样子？！哪里还有一星半点为人师表的样子？！不要说保卫科那个下流无耻的老王，恐怕茶铺里那些十个指甲盖里全是黑泥的下里巴人，也比镜子里的这个鬼一样的东西更有人的味道——被镜子里自己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他竟止不住筛糠一般地哆嗦起来。

赶紧从镜子前跳开，心惊肉跳地把风衣从身上拉扯下来，好像它上面着了火。把风衣往地上一扔，然后猛地扬起手来，他准备狠狠地抽自己一记耳光，可扬起来放下，放下后又扬起来，反复了好几次也没能真的把手掌落实到脸上。他泄了气，一屁股在床沿上坐下，冷汗直流，全身心的每一处硬件都彻底地瘫软了下来。

风衣是搅作一团重新塞回到衣柜的最底层去了，可是此后的几天，特别是下班回家吃过了晚饭以后，到栖凤桥去转转的念头就会在他脑子里幽灵一般地出现。李志邦开始领悟到，原来所谓的自由有时竟然也会成为一种难以经受的考验，也会因此而衍生出一种难以消解的折磨。他预感到要是再这么自由下去，自己恐怕迟早会晚节不保，他开始害怕起来——一旦在这种事情上把握不住出了问题，自己就算是以死谢罪，那追悼会也绝对没有资格开了！

“李志邦你必须要警醒了！”他在心里对自己发出了最严厉的警告。享受独处的那瓶白酒还剩下有大半瓶没喝，拿出来扔掉，看来“酒后乱性”的说法的确还是很有些理论基础的！此外通过反省，他发现自己每天晚上就在家里看看电视读读书，这样的休闲方式现在看来实在是过于单调也过于安静了——生活只要过于单调就容易寂寞空虚，人只要过于安静就容易胡思乱想，而在寂寞空虚的状态下胡思乱想，就容易催生那种甚至把自己都能吓个半死的不轨行为——他思考着，认为自己应该尽快尝试着去培养一些积极健康的、热闹有趣的、走出家门的、带有集体活动性质的业余爱好才好……

不料还没等他对自己全新的业余爱好作出进一步的探究，邓云芳就背着牛仔包，从城西搬回到城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