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书

陈詠

听书

      以前讲“听书”，是到书场去听评弹演员表演“说书”，也有听评弹演员在收音机里“说书”，宏大叙事的、儿女情长的、市井民间的，剧目繁多；或者听刘兰芳、单田芳在收音机里讲评书，一般是晚饭时间讲，每次半个小时，一边吃晚饭一边听，听到精彩处，筷子上夹着的小菜一不小心送到鼻子上，引来大人善意的呵斥，再看看大人，他们自己面前的桌子边沿，也有几块没有送进嘴的小菜，“两芳”讲到每天最紧张的情节时，会放慢语速，留下一句“明天再说”，戛然而止，这是最令人无法释怀的时刻，感叹半个小时因何过得如此之快，于是可以认真吃晚饭了，同时又在热切地期待明天的晚饭，实际是在期待明天的晚饭时间；再或者听收音机里广播电台播音员讲长篇小说，也是半个小时，晚饭时间，播音员的声音感情丰富、语调抑扬顿挫，一般讲的都是故事情节紧张、内容跌宕起伏的反特类长篇，每次也是在最精彩处刹车，引起一通抱怨，为什么不是一天讲完呢？

      现在讲“听书”，是在手机或者平板上，听机器模仿人声朗读电子书，小说、散文、鸡汤书、职场辅导书，等等等等，应有尽有，只怕想不到。电子书用手机听更随意，接上蓝牙耳机，手机揣兜里，走到哪儿听到那儿，想听啥就听啥，不打扰别人，也不会因为听的东西太幼稚而遭别人耻笑。蓝牙技术是上世纪末发明的，而机器朗读采用的人工智能技术是本世纪还在发展完善的技术，真是科技发展改变人类的生活方式啊。那种围着饭桌听收音机里讲故事的场景，基本上是留在记忆中了。

      以前讲到“书”，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有形的、像一块砖那样的东西，只是这砖有厚有薄之分，所以“书”又叫“书本”，不像现在的电子书，神龙见首不见尾，看得见摸不着。以前到书店买书，叫“淘书”，书架上堆满各种各样的书，眼花缭乱，买到心仪的书是要花时间去淘的，到图书馆借书，情况也差不多。现在找电子书，只要关键词搜索就行，在网上买书，也只要输入关键词就可以找到想要的书。所以以前买本书回来，是要供着的，在书的扉页上写下买书的地点、时间，以示纪念，文绉绉点的，再盖上私人藏书章，考究点的，甚至像小学教科书一样，要用包书纸把书的封面封底包起来。书买来是要读的，那时的书是没法听的，除非你请个高中生来念给你听，这排场也太大了。读书总是跟正襟危坐联系在一起，躺在床上只能叫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书掉在床边的地上。家里大人忙进忙出在准备晚饭，你坐在饭桌前旁若无人地读书，而且是在读一本爱情小说，简直就是等着讨大人骂，你应该去帮忙做下手，淘米、洗菜都可以呀，但你真舍不得那点时间啊。

      后来长大了，有自己的家了，你的另一半在忙忙碌碌做家务时，你也总不能端坐在书桌前读书吧，这么做的结果就是吵架，摔盘子，谁会天生喜欢做家务，有，但真不多。以前有个同事说，他老婆在做家务忙时，他一定要拿块抹布东擦擦、西抹抹的，否则老婆要骂的。现在为什么那么多人吃饭依赖外卖，就是懒得做家务嘛，一天的家务，最费时费力的就是做饭，谁都懂的，从网上买菜、到捡菜、到洗菜、到切菜、到炒菜，同时兼淘米、烧饭，辛辛苦苦做好的饭菜端上桌，十分钟解决战斗，然后收拾残局，洗碗、洗筷、洗勺、洗锅，再擦干放入厨房的抽屉、柜子，下楼分类倒垃圾，妈呀，干点啥不好，时间都浪费在这上面了。其实谁都知道外卖多吃也不好。

      现在好了，感谢科技进步，可以一边做家务一边听书，听自己喜欢的书，不会再觉得做家务浪费读书时间了。实际上，做家务既是一种能力和耐心的训练，也是一种体力与脑力的锻炼。多数人不愿做家务，除了觉得有比家务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以外，长时间重复一个或几个甚至多个动作，会使人觉得无聊，产生反感。多年前在国外公寓底楼的健身房里，看老外在跑步机上跑步，每个人头上都戴着一个耳机，一根细细的音频线从耳机一头引出，音频线的另一端插头插在walkman或者CD播放机上。在跑步机上跑步，半个小时重复同样的动作，不像在室外跑步，可以一会儿跑快点、一会儿跑慢点，再看看周围风景，跑步机上的半个小时，不同时点缀些其他事情分分心，一定会发疯的。所以，边跑边听音乐，半个小时一会儿就过去了，身和心都获得愉悦。

      听电子书让读书与正襟危坐之间的关联显得若即若离。居家做家务可以听书，不管是在叠被子、扫地、擦淋浴房，还是在做饭、洗碗，等等。出门走在路上、坐公交车，可以听书，不过坐地铁就算了，地铁开起来咣当咣当的，听书真听不清。有人开车也听书，这也算了，开车还是全神贯注一点的好。在机场候机、在火车站等高铁，可以听书，哪怕误点等再长的时间也懒得发火。在飞机上、高铁上也可以听书，不用飞机上的wifi时，可以离线听书，真是太享受了，飞再长时间、跑再长的铁轨，也不感觉单调。男人陪老婆逛街购物，是最磨人的一件事情，满心的不情愿，脸上还得带着微笑，现在老婆进店血拼了，男人可以在店门口听书，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坐在店门口的人行道台阶上，一支一支抽无聊烟。老婆要男人陪着进店血拼也无妨，可以一边逛一边听书啊。

      机器模仿人声没有表情、没有激情地匀速朗读着电子书，有男声、有女声，男声和女声还可以细化选择音调。读着读着，在不该断句的地方断了一下；读着读着，一个多音字读错了；又读着读着，在换行应该停顿的地方，把下一行的文字连刀块读了出来。这时，忍不住想起许多年前，听收音机里广播电台播音员用感情丰富的声音、抑扬顿挫的语调讲长篇小说的情景。听书听到一些精彩的片段，听完后还是忍不住打开电子书或者纸质书，把那段精彩的文字再读一遍。有时，听完一本电子书，感觉写得真是太棒了，忍不住网购一本纸质的。原来，听书，是无法替代读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