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力（34）

陈耀光

                    （34）阻力

         改革的不易，是因为困难多、阻力大。

         一把手的交流涉及人事尤其如此，这些阻力有来自被交流干部自身的、家庭的，也有来自一些人动用各种关系说情给我实际上造成了压力的，令我始料未及的最大阻力，竟来自地方的一位负责同志。

         沙县公司的经理，是我们最先要交流的一个干部。

         这是因为他已经坐在冒烟的火药桶上而不自知。青州造纸厂是我省一家大型的国营造纸企业，供应南方十多个省、市报社的新闻纸，它是沙县公司最大、年交保费最多的客户。这是块肥肉，平安保险公司垂涎于此，屡屡长途偷袭。我公司在此设立网点，乃当务之急，可又没基建指标。于是下面就动了歪脑筋，利用五.二洪水的机会搞假赔案，把钱放在建行基建户头上，准备用于保险站的建设。这事县公司内部有人告发，人行派人进公司查假赔案，当然一查一个准。但该县刘经理声称自己所以敢这样做，是受了市公司某领导的暗示。

         建宁的案子还没有搞清楚，沙县这边又暴雷。

         我急忙带人去灭火，责令沙县公司立即收回假案赔款，冲减赔款支出，增加公司利润，将投入基建的款项挂帐，待后申请基建指标。沙县公司阳奉阴违，没有完全照我的意思办，还谎称已自纠，我也没派人再去检查落实就轻信了他们。二十多天后，人行马副行长打电话问我：“陈总，你沙县的账上还有钱，为什么不把赔款全部冲减？有人反映你们真违纪，假自纠。老陈，这个问题很严重，金额不小，你们可要认真对待啊。”

         “马行长，我这就去沙县，容我把情况搞清楚再向你汇报。”放下电话，我就带着监察室主任林德大去了沙县。我直奔财务室，叫会计搬出账本一看，账上果然有钱没冲减赔款。此时,刘闻讯也走进财务室，见到他我一肚子火。“你搞什么名堂，留下这些钱想干什么？”

         “我……我想……”他站在一旁，尴尬地嗫嚅道。

         “想去坐牢，是吗？”

         “青纸的房子快建好了，我没有钱给人家，所以……”原来他只用一半冲减赔款以应付上面，留下一半想等风头过去，再用于基建。

         “瞎胡闹，困难归困难。但不能搞假案，更不能阳奉阴违搞假自纠。你一错再错，目无法纪，真不怕死啊。”我严厉批评他。

        “一分不留，全部冲减赔款，现在就调账。”有了上回的教训，这一次我亲眼看着财务把账目处理清楚后才离开，不能再犯官僚主义错误了。  

        沙县刘多旺经理严重违规违纪，市人行责令我们公司要严肃处理。

        怎么处理？沙县的情况与建宁不同，一是搞假赔案没有用于员工福利，二是难以排除有人“暗示”。公司内不断有人告状，说明干群关系紧张，领导的尾巴有很多人踩。当头的人往往于无形中得罪了下属而不自知，有些人没事还给领导找事找茬呢，何况还真有尾巴。从教育、爱护干部考虑，我们决定免除刘的职务，先到机关帮助工作，待后统筹考虑再作交流，这样既可安抚告状人，也可照顾刘的面子。

        我找刘谈话，他拒不接受，还评功摆好，说自己如何努力工作，如何深受员工支持，同时大叫家庭困难，不愿离开沙县。就在刘讨价还价之时，有人一封信又告到了省人行，金融检察专员办公室要求严肃追究刘的个人责任，我汇报了上述对刘的处理意见，省公司认为是恰当的。我再去找刘谈话做工作，要他接受处理，他仍然十分抵触。

        我是上午找刘谈的话，下午刚上班沙县的书记和一位副县长就到我办公室为刘说情来了，他们主动承担了美莎制衣厂假赔案的责任，说这是县里要刘这么干的，如果错了可全额退回赔款。言谈中书记还把刘大夸了一通，说他有事业心，处事谨慎稳重，在沙县的科局级干部中是佼佼者。说是县里一直鼓励干部大胆工作，只要个人不装腰包，县里会为他们撑腰。如果你们因此事处理了刘经理，这对县机关干部的积极性会有很大的影响，书记建议我向上汇报，不要给刘处分，并说：“如果你们不用这个干部，我们县里要。”我心中隐然一笑，没有插话，恭听书记宏论，待他话毕，我答应向上汇报。

        次日早上刚上班，刘多旺给我打电话说：“昨晚上老婆哭了一夜，做不通工作，她不愿意离开沙县。”

        我说：“没有让她离开沙县，免职、离开沙县的是你。”

        “她不同意我离开沙县。”刘被我呛了一句，哑火了一会儿，然后回过神来慌忙对我解释。  

        “工作上的事，你是听组织的还是听你老婆的？！”

       多旺沉默了一会，说：“陈总，你为什么一定要我离开沙县呢？”

        “为什么就不能叫你离开沙县呢？”我反问他。“退一步说，你没有违纪之事，在这里干得很出色，市公司给你换个岗位行不行啊？干部交流，不是很正常的事嘛，告状信这么多，说明沙县的员工并不认可你，也不支持你。你不知道自己屁股底下的火药桶在冒烟吗？免职、交流出去，这是对你的爱护。我告诉你，在一个地方呆久了的老经理都要交流，只是因为这事出来了，就先从你开始。接下来，还有多个经理要交流。”

        “陈总，只要你支持我，我有办法对付那些人。”

        “你听清楚，我只会支持你爱护群众，调动员工积极性，不会帮助你来对付群众，打压员工。多旺同志，你要有自知之明，自己做了错事，留着把柄让人家抓，这些告状都是冲你来的，只要你不走人家就会继续告。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在沙县已很不受欢迎了，赶紧离开吧。”

        “不受欢迎，他们又能把我怎么样？！”仗着有人撑腰，他盲目自信。

        “多旺，你头脑要清醒，不要心存侥幸，你的违规违纪的事实摆在那里，谁也抹不掉，没有人可以保你免于处理。听我的劝告吧，否则你会后悔的。”刘平时话不多，但他思想固执，自以为有后台，不把群众放在眼里，连我的话也听不进去，还错误地以为我给他过不去。

        “陈总，你还是让我留在沙县吧！”刘央求我说。

        “也行，留在沙县，就撸掉经理职务，你想好。”听了这话，他不再言语。

       与此同时，沙县的书记此刻就坐在省公司老总的办公室，向新上任不久的谢文华总经理说着找我时大体相同的话，表达对处理刘多旺问题的殷殷关切。之后，省公司议定了两个方案：一是维持先免职、再交流，二是实在家里有困难，离不开沙县，就降为副职，另派经理到沙县去。谢总对我说：“你根据情况，给县里先通个气，如果不获支持，可寻求市里帮助”。一个地方领导如此异乎寻常地关切我司对刘的处理，出乎我的预料，我恐怕真的要寻求市里的支持了。

        我给沙县的经理传达省公司的处理意见，他依然拒绝接受，竟狂妄道：“这个事，我自己做不了主，你们跟县委商量去。”还反过来劝我说：“陈总，你事业心强，大家都知道。你在这里最多也就呆两三年，本来日子很好过的，你不必对我那么严厉、那么认真，你现在是我的领导，以后咱们可能就是朋友，你何必那么较真呢？！”

        我笑笑，说：“多旺，我真诚希望你，一是不要以为是我给你过不去。二是不要忘记自己端谁的饭碗，你是条条的人，不要一屁股坐在块块的板凳上就不记得起来了。三是不要以为真有人会出来死保你，就一直跟组织顶着干，胳膊拧得过大腿吗？我倒要问你一句，依仗块块死命对抗条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是想去县里当个局长还是乡镇书记？”

        刘听罢苦笑着对我絮叨他对公司的伟大贡献，我打断他的话说：“我很忙，没时间再听你说那些废话了。对你的处理，就两种选择，自己想好。给你两天时间，不回话，就降职处理，公司再派个经理去。”我亮出了底牌，刘神情沮丧地离开了我的办公室。刘的顽固和狂妄态度，促使我直接寻求市里的帮助，我给分管副市长汇报情况后，赢得他对我对公司改革的支持。

        刘多旺没有及时回话，我派调研员沈发群和人事科长去通知刘，公司党组将不顾其个人意愿下达降职处分决定。没想到这一回，他赶紧顺梯下墙，态度大变，表示愿意接受异地交流的方案。他对沈调研员说：“我很后悔，要不是县里有人出来保，我也不会跟公司抗拒到今天，不会闹得如此纷纷扬扬，还得罪了陈总。”他一再向沈调研员表示，陈总那样处理是好心，真的是对我的爱护，我很对不起他。刘还说自己讲话有不妥当的地方，要老沈转告我，希望能得到我的原谅和宽恕。

       他的后悔，是我预料中的事。

       刘多旺自恃县里有人支持，对抗组织，劳心费劲，结果回到原点，他最终还是选择我最早给出的异地交流的处理方案。当降职真的成为可能时，他这一回困难也没有了，老婆也同意放行了，自己灰溜溜地离开了沙县。真以为有人会死保你吗，那样想就太天真了。当市里领导对我公司的改革和一把手交流表示了明确的支持态度后，县里没有一个人再出来为他撑腰，他也就没有叫板公司的底气了，刘不得不自己卷起铺盖走人。

       他走了，告状信没了，沙县公司也风平浪静了。

       刘多旺啊，你太愚顽不化了，因为你带了抗拒交流的坏头，给我的工作增加了许多的困难，好在多数干部虽然也有这样那样的困难，但他们还是顾大体、识大局，服从组织安排的。刘本来是第一个要交流的，结果他倒成了最后一个到任的交流干部。这块顽石被搬动了，我攻克了最后的堡垒，至此市公司层面的几项改革任务全部完成，公司的发展开始走上了快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