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给我

钟山

去年春末，远赴河南省新乡市看望病重的大姑。八十四岁的大姑躺在被子里，若不是瘦小的脸庞和干枯散乱的灰发露在外面，几乎看不出被子下有人。大姑看到我，只微弱地说了声：你吃饭没有。便再也不说话了。——脑出血，大姑病重得说不出话了！全身自然也不能动弹，连手都被医生拴在床沿上。大姑不能说话，只能不停地摆动被拴住的手。我明白，大姑是以手代口，表示她的亲切。我连忙说：您歇着吧，我刚从外面进来，手凉得很。可大姑依然不停地摆手。我只好用冰凉的手轻轻握住她枯瘦的手掌。
这是二十多年来我和大姑第一次亲切牵手。上次牵手是在我十四周岁青黄不接的时候。那时家里十分窘迫，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我们舍不得早收了玉米，每天靠红薯和野菜充饥。回老家探亲的大姑见状，一手拉着我妹妹，一手拉着我，去了新乡市她家里。大约两个月后，因为找不到适合我干的活儿，大姑买了火车票，把我打发回老家，我妹妹留在河南，帮摆饭摊的表嫂洗碗。
以后的很多年里，我和大姑也曾见过多次，却也只是问候，拉家常。其实我在心里对大姑有点成见呢！十四岁的我孤身从新乡市回到县城已是晚上十点多，遇到一个地痞扒走我仅有的十元钱。后来一段时间都感到害怕，要是遇到更坏的人，不知道会遭到什么样的伤害？大姑做事有时不合常理，经常私拆我们给妹妹的信件，后来对于我妹妹也没做什么安排和管教，以致于我妹妹在宾馆做服务员时被别人连哄带骗早早嫁人做了母亲。只是我内心依然感激大姑接济的恩情，有距离的保持着亲切。此时此刻，病重的大姑完全可以顾自养病，却坚持要拉着我的手，从前的不快早已一扫而光，取代的是焦急、关切、懊悔等等说不清的滋味。
无独有偶。今年回去帮助收秋，同村的表姐夫肺癌病危。母亲说：去看望一下你表姐夫吧，病得厉害呢！我说：看不看吧，我对这个人没什么恶意，也没什么好感。母亲说：看看吧 ，或许是最后一回看望他了。
一米七五的表姐夫蜷缩在炕上，瘦得只剩皮包骨。好几天不能吃饭喝水，微张着嘴，依靠地上一米多高的氧气瓶呼吸 。我进了家，表姐夫听见有人进来，不能转头，只斜瞟了我一眼。表姐说：是钟山，来看你来了。姐夫已经不能说话了，只把搭在大腿上的手掌不停地摆动。表姐说：你姐夫不能说话，想和你拉手呢。我拉住他凉凉的手，一股电流击得我心头颤动。从未想过我和表姐夫也能这样亲密接触。
表姐夫并没做过对不起我及我家的事情，相反总归是亲戚，少不了相互帮助。只是我觉得他这个人有时候有点陌生，说出话来很不客气。比如那年村里缺教师，叫我教小学一年级，姐夫就说：他以前学习好，并不能说明他教得好。村里的石匠叫我帮助在石碑上写字，写好后匠人再依照字迹用凿子刻出来。姐夫就说：他还能在石头上写好个字呢！ 诸如此类吧。所以我有时候对表姐夫敬而远之。其实静下来想想，表姐夫说的也是事实。只不过我心胸狭窄了，或者说是我太注重根据别人的言语而相处。
无声胜有声，在别人连呼吸都无法顾及，却坚持要和我牵手时，我才冰释嫌隙，感到我们之间可以这样亲切。
其实许多时候，人和人相处又何尝不是。因为一点小摩擦小过结，心里就有了隔阂，有的甚至形同路人。尤其在今天，受经济洪潮冲击，太多的美德缺失。就连握手也被漠视为见面时必须履行的一种形式、动作而已。在我们那边的农村，几乎没有握手的礼节。农人相见，有事的话，“三犁两耙”高门大嗓噼里啪啦相互一说。心里打得还是自家的算盘。没事就闲扯，即使有些不同的观点也口是心非的附和，反正说啥也无关自己的利益。要不打个招呼就各走各的。
仔细想想，只要我们都适当大量一些，放下过结握手言和，我们的生活都会更和谐融洽，更美满一些。
把手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