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庆元宝——大宝于阗国王李圣天中华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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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庆元宝——大宝于阗国王李圣天
中华意识和文化认同的历史见证

                                  作者 郑宜瑾  居麦尼亚孜

                                        一
       2010年1月的一天，阿不都拉同往常一样，早早地来到了玉龙喀什河床中挖玉。他挖玉的地方位于和田市伊里其乡依盖尔其村附近的河段，也就是现在玉龙喀什河上的2号桥、3号桥之间的河段。
      这条出产羊脂玉的河流永远充满了无穷的魅力，挖到一块上好的白玉籽料，就可获得丰厚的回报。挖玉人将渴望的目光洒向河床，挥动铁锨和镐头，将一块块大小不一、紧紧粘连在一起的鹅卵石挖开，然后用铁锹一锹一锹地堆放到旁边，大块的鹅卵石就用手搬出来。不一会儿功夫，一个几米见方的坑就挖出来了。
别指望很快就挖出玉来。偌大的河床中肯定是有和田玉籽料，但是哪儿有，不知道；哪儿有上好的籽料，也不知道。一切听天由命，碰运气。这个道理阿不都拉懂得。以往的挖玉经历告诉他，挖到玉石很难，即便偶尔挖到，大多是不值钱的质地一般的料。挖玉不能抱太大希望，但是不能放弃。坚持和坚韧，是挖玉人身上闪光的品格。
       一镐头一镐头地砸、剥离，一铁锹一铁锹地铲运……这个过程是极其枯燥的、煎熬的，但也是充满希冀的。挖出的卵石中，说不定哪块是玉石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工具和卵石的撞击声、卵石和卵石相互的撞击声，在河床中沉闷地回响着。突然，从河沙中，一枚圆形方孔的钱币显露了出来，阿不都拉心头一喜，立马捡起放在手上仔细端详。他不认识上面的文字，但是看着像汉字。这是什么钱币呢？他心中充满了疑惑。河床中挖到钱币是很寻常的事，因为和墨洛连片绿洲在历史上是经贸活动异常活跃的区域，沿河而居的特点也使得河床中遗存下不少的钱币实物。百余年来，人们在河床中陆续发现的钱币有汉佉二体钱、五铢钱、大历通宝、建中通宝、乾元重宝等，勾勒出了和田绿洲在历史上的经济社会发展历程。
       挖到一枚钱币，阿不都拉的劲头上来了。他挥动镐锹，使劲挖着……果然，一枚接一枚的圆形方孔钱币显露了出来，共有8枚。
阿不都拉不知道的是，他不经意发现的这8枚钱币，竟然和大宝于阗国国王李圣天有着紧密的关联，反映了那段时间大宝于阗国同内地中原政权紧密的联系，意义十分重大。

                                        二

       阿不都拉随后很快将这8枚钱币以超低的价格卖给了钱币商贩。最终，8枚钱币转辗又落入不同的钱币藏家手中。钱币的名称叫同庆元宝，是大宝于阗国王李圣天在行用同庆年号时铸造的。
       这8枚同庆元宝，钱径20mm许，厚度1.46mm，重量3克左右。正面钱文为汉文楷体字，旋读：同庆元宝。背面为“于”字。制作方法采用内地中原王朝制作钱币的平板范浇铸法。8枚同庆元宝中，有的由于时间久远、钱文腐蚀的缘故，看起来钱文散漫；有的制作很精美，字口清晰、苍劲。据笔者了解，自这8枚同庆元宝发现之后，玉龙喀什河床中还陆续发现了数枚同庆元宝，新近发现的同庆元宝的时间是在2022年。在已发现的同庆元宝中，有两种版式，一种为正面：同庆元宝，背面“于”字，一种为正面：同庆元宝，背面无字。“同庆元宝”四字旋读，“元”字右挑。
       据笔者了解，同庆元宝是西域汉制钱币体系中唯一使用年号的钱币，是按照大宝于阗国王李圣天的同庆年号铸造。截至目前，发现的数量已超过10枚。
李圣天是大宝于阗国有名的国王，本名尉迟·散跋婆（一作娑缚伐、僧乌波），五代至宋朝初年的于阗国王（912年——966/967年在位），他在位长达55年。因其祖先曾娶唐朝宗室女为妻，故以皇姓李为汉姓，又因曾受回鹘汗国统治，采用回鹘可汗的称号“圣天”为汉名。所以对归义军与中原王朝自称“李圣天”。
       李圣天在乾化二年（912年）即位，因仰慕汉文化，自以为继承唐朝正统，故效仿中原王朝建年号同庆，并自称“大朝（唐朝）大于阗国大政大明天册全封至孝皇帝”。同庆二十七年（938年），遣马继荣等向后晋朝贡，表示忠诚归顺之意，被后晋高祖册封为“大宝于阗国王”。后汉与宋朝时，又数次遣使朝贡。同时，他与敦煌的曹氏归义军互相联姻，迎娶敦煌归义军节度使曹议金之女为王后，曹议金的孙子曹延禄迎娶于阗公主李氏。敦煌莫高窟第98窟，有一幅高2.82米的人像壁画。画像旁边的榜题为“大朝大宝于阗国王大圣大明天子”，是于阗国王李圣天的供养画像，也是在莫高窟发现的最大的君王肖像画。李圣天体态雍容，气宇轩昂，头戴冕旒，身着衮服，腰佩玉剑，一副中原帝王的装扮。在敦煌莫高窟，不仅有李圣天画像，还有王后及公主画像。
       李圣天采用与内地王朝完全相同的政治制度和生活习惯。由于他施政清明，制度完善，农业、手工业、商业都较发达，丝织业尤为兴盛。在中原纷争、西域地方政权相互攻伐的情况下，保持了于阗政局的稳固、社会的安定和国力的充实。因此，他被认为是“于阗执政的尉迟王族中的一位杰出君主”。
       于阗王李圣天在长达半个世纪的统治中，其行政建制、职官制度和赋税制度多仿效、借鉴唐朝，采用十二生肖法和国王在位年数来纪年，同时也依照中原的传统设立“同庆”“天兴”“天寿”年号。衣冠为唐朝风格和样式，所建造的宫殿都为仿唐建筑，面向唐朝所在的东方。宫殿和楼宇的名称也都是汉文，分别叫“金册殿”和“七风楼”。这些都表明了以李圣天为代表的于阗尉迟氏王族对中原政权和中华文化有着强烈的认同感和倾慕之心。
      同庆元宝钱币背面带有自汉代于阗王族一直沿用的“于”字，这说明自汉代至唐末宋初五代十国，于阗地方政权一直牢牢掌握在尉迟家族手里。

                                        三
       李圣天即位后建立年号同庆，铸造同庆元宝。用汉字表示年号，在于阗历史上是具有开创性的，此前的于阗王国不用年号，李圣天时期的于阗则保持了使用汉字年号的做法。同庆年号（912年至949年）行用38年后，950年李圣天改元天兴，意为天下兴旺。天兴共14年，950年至963年。天寿年号（964年至966年），意为自己颂寿的。
       中国钱币博物馆研究部主任、著名钱币专家王永生认为，目前所知，古代西域地方政权中，仿照中原王朝使用过年号的，并不限于于阗国，高昌国就曾经使用过十多个年号。但是，迄今为止铸造年号钱的，只发现了于阗国王李圣天的“同庆元宝”一种。因此，具有特殊重要的意义。
       同庆年号行用了38年之久，作为一种年号钱，铸量应该不少。截至目前，虽然只发现了十枚左右，但不能武断地认为这种年号钱的铸量甚少。就和当年发现和田马钱一样，自19世纪发现第一枚和田马钱起，和田马钱就不断被发现。自20世纪末，和田马钱已发现400余枚。2011年，喀什老城改造，出土了一批窖藏，发现的和田马钱竟然有数千枚之多。这为专家学者研究和田马钱提供了充足的实物。
       和田马钱是目前已知新疆历史上最早的自铸货币，极具地方特色。和田马钱上打制汉字，并以中原当时的重量单位“铢”为计重、计值单位，反映了古代新疆游牧地区同中原农耕地区人员、货物相互频繁交流的事实。李圣天在铸造同庆元宝时是否也知道于阗曾经铸造的和田马钱（汉佉二体钱）及其发挥的作用和深远影响，这些我们不得而知。
       关于同庆元宝的背面“于”字，我们有必要着重分析探究一番。
       有学者认为同庆元宝背面的“于”字，是长期执掌于阗国政权的尉迟家族的徽记。这种说法显然缺乏充分的依据。徽记，是指正式地用作（如一个家族、部落或国家）象征的徽章、像章、图案或其他物件。如粟特钱币（昭武九姓）上常有不同的代表城邦的徽记，粟特人铸造的“开元通宝”，背部也铸有徽记。粟特钱币徽记应是地域归属和地域政治关系的一种表现。同庆元宝背面的“于”字是汉字楷书，是于阗国的简写。如发现的于阗自制汉文钱币“于方”，制作年代为汉代，“于”是于阗的简写。还有，在大英博物馆藏有一些贵霜王朝时期的钱币——德拉克麦，其中5枚上面印有汉字“于”，代表于阗国，便于同于阗进行贸易往来。
      另外，唐晚期的会昌开元，钱背多铸文字，以记铸钱的州名。目前发现的州名有丹、昌、平、福、宣、兴、润等19种。五代十国马殷定湘建楚，在位时期（907年至930年）沿袭唐代乾封年号及钱文，重铸乾封泉宝，背文为“天”“策”“天府”“天策”。同庆元宝铸造期为李圣天同庆年间（912年至949年），钱币背文的“于”字，代表了于阗国这一地域概念。显然，同庆元宝的制作受到了同时期五代十国铸钱形式和风格的影响。
      迄今为止，和田发现的古代钱币大致可分属三种货币体系：一是中原汉币体系，以两汉五铢钱和唐代钱币为主,此外尚有属于新莽时期发行的货泉，以及宋代的铁、铜钱等；二是中亚及西方货币体系；三是于阗国自制货币，如汉佉二体钱（和田马钱）、圆形方孔的于阗文钱币、同庆元宝年号钱等。
       同庆元宝是李圣天倾慕汉文化，加强同中原政权的联系，借以巩固尉迟家族统治的产物。后继国王就没有铸造年号钱了（也许是当时日渐激烈的宗教战争影响的缘故）。李圣天去世之后，大宝于阗国同喀拉汗王朝发生了长达40余年的宗教战争，此时西域诸国形势急剧变化，文化形态随之更替。和田历史长河中，自汉佉二体钱之后，同庆元宝再现了如此靓丽的昙花，之后销声匿迹。历史的发展曲折复杂，让人感叹。
       同庆元宝的发现无疑具有特殊重要的意义，它揭示了大宝于阗国李圣天时期的经济文化形态，及汉文化对于阗国的统治阶层的深刻影响，以李圣天为代表的于阗王族强烈的中华意识和文化认同，展示了同中原政权的密切交往。历史的迷雾终会慢慢揭开。随着同庆元宝的不断发现和专家学者的深入研究，那段尘封的于阗国历史会愈来愈清晰地呈现在人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