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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红叶无霜 于 2022-3-18 12:51 编辑
道路沿江蜿蜒而下,一直向南。两岸高山依旧,木色颓废,陡硬的线条,勾勒出峥嵘的面目来。
经过一年多的整修,路面平坦了一些。虽不再似以往的颠簸,但毕竟还是一条有待铺设的毛路,弯急坡频,侧临悬崖。司机把油门稍一加力,主任便一旁告诫:不用着急,注意安全。
屈指算来,与定点扶贫的H村打交道,已是第五个年头。作为政府的一项指令性任务,单位积极响应付诸行动,从来未曾敷衍。春节前对贫困户的慰问活动,早成铁定的事项不能耽搁,天落刀子也要出门。两位女同事害怕走山路,看出临行前的犹豫,主任便说别去了,留守看门。雇来运送粮油的汽车先走了半个小时,我们一行三人随后启程。
十一点钟车到乡上。瓦屋枯树,短街土路上人影稀疏,几只猫狗自在地窜腾。财政所有人看见,赶忙招呼进去,泡茶上烟,都已很熟。闲聊之际,乡党委书记匆匆就来了,正在组织会议,国防科工委一项捐助要举行仪式,民政上争取的移民项目正安排启动,抱歉不能脱身陪同之后,扬着寸头,急急又去,大家笑笑不语。不多时,所里食堂煮好了面条叫吃,着实有些饿了,都去吃了午餐。村长被安排离开会场,陪同我们入村上山。再行了十几分钟,车下叉路拐到江边码头,要渡江了。还是那只私人经营的大铁船,船家放下翻板,让车缓缓爬上,垫稳了枕木,然后起舵。两人协助拽拉船侧横水而过的钢绳,固定于前方上游的滑轮拖绳,借助水的冲力,就把船拖向一边了。
村子在陡峭的山上,远远看去,蓬乱的一片,高低不整的屋舍东零西促,延伸到很远。听村长告知村级公路基本修通,主任便来了兴趣,让直接上路跑一圈看看。为村上修路的事情,单位和主任没少费精神:请人勘查设计,支持爆破物质,帮助在政府立项,最后动用业务关系从以工代赈上在省里争取到十几万资金,历时四年。道路盘旋而上,三菱越野车勉强能够通行。登上高顶朝下望,感觉非常危险。山势奇陡,至少呈六十度仰角,转过的盘道,何止是山路十八弯。好在司机自幼学开的是拖拉机,早已习惯于窄陡的路况,我们心里还安。行约十里,快到尽头的时候,有人用风钻打眼,灰飞石颤的挡住了去路。村长说,是请来钻炮眼的,一米十元,许多路段还需要扩展。等待让道的时候,我们下车前行,想观察一下返程回去的时候,有无可以调头的地点。转过一弯,看见了村里的中心小学,建在路下山凹里一小块地方,一排简陋的瓦屋外几乎再没有空处,一股瘦水擦边而过,不见声响波澜。因山势陡峭,找不到平整之处,所见人家大多居于高坎。村长介绍,还有两间校舍在山下坡上,条件稍好一些,按居住的远近,小学分上下两片。这一点出人意料,尽管单位每年都要列支几千元为二十位贫困生助学,照名册把钱交给村委,但从来还未曾上来看过。今日身临其地亲睹其壮,方觉得山里的孩子们,远比我们想象的艰难。
抬头远望,山无尽头,重叠的峰峦遮挡住更远处的人烟。密林的构成大部分是一种叫作青杠的乔木,坚硬笔挺,叶子虽已枯了,并不掉下,满坡披挂着棕红。另有几种随处可见却始终叫不上名字的荆棘类灌木,叶片细碎密集,泛着墨绿,不识四季地生长,维系大山最后的容颜。想这些植物同山间人物一样,相似着某种命遇,不被人知的自生自灭,心中不由得怅然。人总是在择境而居,如此崇山峻岭偏远闭塞的地带,居然也生息着人户,且世代相续。我感到迷惑,于窄浅的脑库中反复搜索,找不到欲知的缘由。置身其中,彻底断绝了浮世的嚣扰,一时竟有了山中无岁月的体验。
找不到汽车调头的空处,村长一脸的尴尬,急要去找人填垫前方的一侧斜坡,主任摆手阻止,决定后退回去,在过来的路上寻找合适的地点。他执意先上车试退了一段,司机赶紧去替下。战战兢兢中后退约一里,才见得一处挺伸路外的大石崖面积尚可,这才心安。待缓缓挪转了车身,司机停车下来解开衣领,只见已是满头大汗。下山的路上,听村长讲了些修路的事情,总之是村民们都还能积极配合义务出工,拖拉机已经开始往返等等。遗憾的是对面山上还住着二十几户人家,路要通过去还有许多困难,但肯定还要继续修的。
将汽车停靠在半山腰上,往村支书家里去。经过一连片房屋的时候,主任忽不见了,回身去找,从一家黑旧的屋子里刚走出来。却是去看单位资助读完高中后,以全校第一的成绩数月前录入中国海洋大学的那个学生,放假回来了没有。正好人不在家,上山干活去了。一家三兄弟学习都很刻苦,其中一个因家里供不起读高中,离家出走了。匆匆望了一下,有老人在火塘边烤火,一个女人正喂孩子,破旧的门框歪斜得明显。坐在支书家门口喝水,主任就掏出一大把药来,一连气服尽。他是高血压高血脂和痛风,去年又发现了胆结石,每日的用药不能中断。
一点太阳还有着余温,照在周围光秃秃的树枝和黑压压的屋瓦上。不远处有人背柴归来,有人在清理房后的猪圈。黑白相间的喜雀,是农家门前的常客。冬天里寂静的山村,呈现一派速写的简约。
准备好的午饭还热在锅里,支书请来帮忙的妇女正忙着晚餐。时刻已过下午三时,主任吩咐饭不要做了,简单弄几个菜吃了早回,晚上还有局里的会议。席间闲谈,知道支书的丈夫在外打工手被机器压了,治疗其间她专程去伺理了两月,至今未拿到厂家的赔偿,此事把家里折腾的不浅。听后都默默无语,我们知道,村领导的工资全年是不足千元的。酒近尾段的时分,开完会的支书从山下赶了回来,酒水又沸腾一回,山里人的豪爽容不得你去怠慢。收了村委报来的特困户与贫困生名册,交付了助学金,我们道别上路,主任给村长一旁交代:有两份粮油不在名册之列,你和支书各人一份。事先我们考虑,每次进村都在支书或村长家吃喝,公益事项不能让个人亏空,只好用这种方式给补贴出来。
主任与司机都无法饮酒,我也只好去硬撑住局面。一路闭目睡过,有汽车的尖鸣惊人醒来,朦胧里看到,城市已是华灯初上了。
| (写于2014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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