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您》28
林云禅院解签和尚那“前轻后重、越老越好”的美好预言即便不可全信，邓云芳也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是到了必须要做出一些改变的时候了。退休已快两月，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昏昏碌碌任由岁月蹉跎，简直已经堕落成了一个饭桶甚至一架造粪的机器。要是再这么继续地颓废下去，不要说什么吉祥富贵，这辈子怕是也要提前退休了——自己刚刚经历的那几天瘫痪一般的大病岂不就是明证！她寻思着，必须要马上找点事情来做，不为别的，至少也要从目前这种只比死人多口气的状态里先摆脱出来再说。
可是到底该做点什么事情才好？这个貌似不是问题的问题却令邓云芳一时之间颇感为难。
一般而言，一个退了休的家庭妇女能做的事情还是很多的，就说每天买菜做饭洗衣扫地之类的家务活，只要愿意去做，就足以让人忙个没完。或者，找人聊聊天、跳跳舞、参加一些老年人的集体活动，也很容易就可以打发了时间。再或者，相较退休以前，可以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在自己的兴趣爱好上，着力提高其专业程度以便更好的乐在其中……
不过可惜，邓云芳不是那种一般而言的退了休的家庭妇女。
首先，她不喜欢家务劳动，对于“男主外女主内”之类的说法向来都是深恶痛绝，家里的家务活在结婚之前是由父母，而结婚以后基本都是由李志邦来做，她是能不沾手就不沾手的。
另外说到老年人的集体活动，她也不怎么愿意参加，这一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属于提前退休，从年龄上算，最多不过是个年富力强的中年人，还远未达到日薄西山的老年人的标准。二是一般老年人那种搓点小麻将、跳个广场舞之类的活动，在她眼里只有那些既老且穷又没文化的下里巴人才会参与其中，实在缺乏腔调和品味——城东学校家属区的篮球场上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有十几个老年人在跳舞，在一台比饭盒大不了多少的录音机破锣一般的音效伴奏下，那些以普改一中退休教师及其家属为主的老头老太婆们不像是在跳舞，更像是在做广播体操。不少人脸上还会显露出登上了春晚舞台一般的投入和陶醉，动不动还要来个异性之间的眼神或者肢体上的互动，纯粹一群老不正经的样子！更令人反感的是，体操的群体里经常还会有门卫谢老头、某家人的保姆、甚至小卖部农转非的老板娘她妈之流的各色人等混迹其中——自己是宁死也不屑与之为伍的！
至于说到兴趣爱好，那更不是说有就可以有的东西，比如琴棋书画、花鸟鱼虫、运动健身、摄影旅游等等，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她或全无熏陶，或疏于培养，或缺乏条件，实在不是想做立马就可以去做的事情……
所以尽管可做的事情貌似也有不少，奈何高不能成低不肯就，经过一段时间的比较和考量，邓云芳始终没有找到那种可以让自己退有所为、退有所乐，同时又能够让自己不仅喜闻而且乐干的事情。寻找的一次次失败倒是她越来越灰心和郁闷地发现，大概独自闷在家里自娱自乐乃至孤芳自赏，才不失为一个最为适合自己的选择。
自从有了这个发现以后，她的内心深处就产生了一个空隙，随着时间的推移，好像一直有什么东西从这空隙里泄漏，让它很快就扩张成了一个空洞。这空洞再继续扩张到巨大的、好像已经漏无可漏的程度，就变成了一张使劲张开要吃要喝的、却又不幸罹患了厌食症的嘴。
从内心里长出的这张嘴放着可以享用的东西不愿意吃，而想吃的食物又享用不了，没有更好的办法，她就只好去苦苦地忍耐那越来越痛苦的饥渴的煎熬。
当这痛苦几乎就要忍受不住，邓云芳感觉自己恐怕又要大病一场的当口，天无绝人之路，没有想到，自从退休以后就对她一直态度冷漠、若即若离的李志邦，倒是在无意当中往她的嘴巴里及时地塞进了一块救急的干粮。
寒假将近，普改一中各年级各班的期末考试都陆续开始进入到复习备考阶段。李志邦这天下午在学校参加完初中部语文教研组的期末备考工作专题会，因为组长宋斌要求大家明天上午就需要上交各自的备考工作计划表，他从办公室带回家来一些资料，晚饭后就在饭桌上摆开架势加起了班。
邓云芳端着茶杯从饭桌前走过，心想年轻的时候李志邦经常为了工作在家里加班，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小李变成了老李，也好久没再见过他加班的样子了——曾几何时，李志邦那案牍劳形的样子看上去真的很帅，真的是偷偷瞧上一眼就会有种心动的感觉，怎么现在……她有些怅然，停下脚步站在桌前，往李志邦正在书写的本子上歪着脑袋瞅上一眼，就看到了“期末考试工作计划”这几个字。
“要期末考试了？”她像是在关心地问，“你这学期带了几个班？”
“三个，”好久没有听到邓云芳这么正常地和自己说话，李志邦心头轻轻地一暖，“两个班的语文，一个毕业班的思想政治。”
“时间过得咋这么快，咋又要期末考试了……考试一完，就又要放寒假了。”邓云芳捧着茶杯像是在自言自语。
李志邦有点失望，埋下头继续在本子上去写。她从饭桌前走开，走了几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问：“文磊咋样？他的学习从来都是你在管的，他这次期末考试没啥问题吧？”
“问题？他的成绩从来都保持在班上前三名，能有啥问题……再说了，学习是自己的事，这一点我一直都是在跟他反复强调的——就是有问题也不是你我的问题。”李志邦心不在焉地说，头也不愿意再抬，只顾在本子上飞快地写。
邓云芳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偷偷地楞他一眼，然后悻悻地走开了。
这天晚上，她强迫着自己尽量早睡，还不到九点就早早洗漱好进卧室去躺下了。拉起被盖来把头蒙住，以冬眠的姿势在床上蜷缩着身体，她告诫自己就算睡不着也千万不能开灯，就算睡不着也千万不能乱动——好像哪怕有一点小小的动静就会暴露，因为被盖外头到处都是左顾右盼巡视着的、刀剑出鞘子弹上膛的敌人——此时的她已经在心里做出了一个堪称重要的决定，那就是明天务必要早起，早饭过后就要到普改一中去一趟，去找到文磊的班主任唐老师，向她好好地了解一下儿子的学习以及在校期间的综合表现情况。
她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床上——这么些年由于同城分居的原因，相比于文红，自己对文磊的管教也的确太信马由缰了一点！从前段时间住在城西的时候他种种的表现来看，这小子除了成绩还好，总感觉他已经被外婆惯出了一身的毛病。尤其是他对自己居然有些爱答不理，甚至还时常表现得缺乏起码的尊重，如果其它的问题还可以容忍，这样的毛病是必须要收拾的！正好，就快要期末考试了，正是关心他学习和成长的好时候，此时不管，更待何时？！明天见到唐老师，一定要好好地和她沟通交流一下，要让唐老师也看看，文磊除了有个当老师的爸，其实还有我这么一个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的妈——她潜伏在被窝里越来越激动地想。
原来纹丝不动并没有丝毫催眠的效果，当她终于忍受不住浑身的酸痛，把头探出来想呼吸口新鲜空气的时候，窗帘上已经出现了窗棂模糊的影像。
她惊觉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自己还没准备去迎接呢，怎么新的一天就又已经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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